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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江南】合葬(小说)

日期:2022-4-22(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)

一入腊月,天气说变陡然间就变了。

西北风带了哨子,吹到人身上开始入骨了,任你穿再厚的棉袄都不行的。河里沟里的水一夜之间就变暗了,虽然也有波纹,但沉重得,浅薄得很,仿佛年老的女人极努力的晃着头,脖子下却动弹不了了。天空也明显的低了不少,即使是冬阳高照的时刻,太阳也绝比其它季节低得多。

对腊月的到来,感觉最灵敏的不是动物和人,而是生长在土地上的树木花草。腊月一到,第二天你起床再放眼大地上的植物,保准与第二天不一样了,明显的大不一样了。泡桐树叶说打卷就卷成了筒,只要乱起风来,楝树、柳树这些小叶的树儿,转眼就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了。

其实,老年人对腊月也很敏感,三奶尤甚。腊月到了,年就快了。小孩子盼年,老年人最怕过年,过了年就又老一岁,今年过了,明年呢说不准就过不去了。三奶的感觉过一年是少一年的,有现在的好日月过着,她当然是能晚过一天就晚过一天,何况年呢。一入腊月,三奶就变了样,不再与四儿媳妇说话了,饭量也少多了,比原来少了一半,每顿饭只是象征性的吃两口。日子长了,四儿媳妇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妙,立令丈夫,到城里去找老大老二老三通报情况,这个责任他们担待不了呀。

在城里做生意的三个儿子和媳妇,飞车而来。这样问问,那样看看,三奶都很正常的,两眼放着光,精神头怪好的,并没有什么能看出来的变化。于是,他们都放心了。临走的时候,几个人围在三奶的跟前问长短的,但有轻飘,有一种大人哄小孩儿那种感觉。三奶有点儿烦了,你们干么呀,我好着哩,阎王爷把我抓走,我也得逃回来呢!三个儿子和媳妇轮番着笑起来。陪三奶吃过中饭,见三奶的胃口不错,就欢天喜地的发动着车,一溜烟的出了村。

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每次回去的时候,三奶都是要出门送的,她颤着两只粽子样的小脚,非送到村口不行。今天却不一样了。三奶虽然也颤着小脚出了门,但到大门口,一扬手,走吧,都走吧!三个儿子和媳妇并没有看出娘的不高兴来,发动车就走了。其实三奶今天是最伤心的,儿子媳妇六个大活人说了一晌午的话,没有几句是三奶想听的。这也罢了,这些年来,三奶就没有从他们的嘴里,听到过几句她真正想听的话。娘疼儿没空星,儿疼娘假大空,三奶想,你们再有钱,我老婆子是靠钱过的吗,你们花再多的钱,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。三奶接着想到,儿子们有钱了,吃的喝的穿的用的,这些靠钱做的事能是娘要的吗。三奶的眼眶不由自主的就湿了。她抽了一下鼻子,眼一闭,歪在了门框上。

三奶这些天最想见的人就是三爷。她最想听的一句话就是三爷对她的问侯,因而她最想问的一句话就是恁爹咋样了。这些天,她最念想的就是三爷了,做梦都想这个死老头子。可她张不开口呀,自己都八十三了,咋开口问你个死老头子呢。三奶在心里不停的骂,把所有发生在他俩之间的事都骂到,从嫁到第一天经过的事都骂到。三奶在心里骂呀,越骂越想骂,她总认为三爷从一开始,心就没有全给她。要是心里有我,你能会只顾在城里享福,半年了都不回来一趟吗。

本来,夏天三奶就想进城的。大儿媳妇也来接她了,可越是这样,她反而不去了,似乎自己的心事被儿子媳妇们看破一样,谁想进城去看那个死老头子呢,他不想我,我还稀罕他!我才不去呢。三奶就以在城里住不惯为由,拒绝了媳妇,拒绝了自己的想法。可这之后,三奶在心里就后悔了,而且在心里也常骂自己,你都一脸皱皮了,咋还这样护口呢。

要说,三奶后悔的事也不少,现在比年轻时后悔的时候还多呢。今天就是这样,她本不想吃那么多的,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吃了不少,她是想让儿子媳妇们放心。可他们一走,三奶就后悔了,她想这下她吃过么多,儿子媳妇咋能知道是强吃的呢,她的心事就更没有人知道了。那个死老头子一听我吃过么多,不定多高兴呢,过年也不一定回来了。三奶想,你不回来算了,你要不回来呀,我也一定不去,就是儿子媳妇抬着八抬大轿我都不去见你!这样想着,三奶更是后悔,她后悔自己不该这样遮着盖着,老头子心粗不是,都过一辈子了,你能不知道吗,你不说,他还就认为你过得不错呢。况且现在都八十八了,说不定这半年都老糊涂了,儿子媳妇虽然没说老头子有啥差失,也许他真有事了呢,儿子媳妇都瞒着自己。

三奶这些天都梦见三爷。她是相信梦的,都六十多年了,她哪一次梦不应验了。她想三爷一定是出了什么事,他是有闷气毛病的,入腊月了,可能喘出来气了呢。

夜对于上年岁的人来说,本来就特长,腊月的夜,对三奶来说更长了。她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等鸡叫,鸡就是不叫。三奶就在心里骂,一入腊月你们这些蓄生也缩脖子了,也懒得叫了!四儿媳妇是与三奶床挨床的,她折起身子问,娘,你骂谁呀?三奶先是一惊,自己咋骂出了声呢,就赶紧说,我骂恁爹这个死老头子!接下来,三奶就不再出声了,不出声可心里骂得更狠了。她想着三爷的不是,一丁一点儿都想到,都骂到,她骂三爷不讲人,只顾自己在城里享福,就是不想回家了,家里有瘮人猴吗?一出门就不想进家了!

三奶骂着骂着就追溯到了从前,从前的事儿,这几年突然间都清清楚楚地回到了三奶的脑子里。她想三爷从来就是不讲人的,你做再多再少的菜,他都只顾自己埋头吃,从没有让过自己。可自己呢,无论做再多的菜,也很少吃的,都是先让儿子和三爷先吃好了,自己才吃点剩的。这样想着,三奶又开始骂自己了,她骂自己太贱了,这个死老头子从来都没讲过你,你还想他弄啥呢!三奶不仅骂了,她甚至都想打自己的脸,一下一下的打,打烂都不解恨的,可她抬了一下胳膊,竟够不到自己的脸了。

三奶心里有事一向是要表现在嘴上的,那就是骂。她坐在院子里见啥骂啥,骂鸡骂狗骂树骂风骂。云从她头上飘过,她也觉得不顺眼,也要骂上几句。其实,这些鸡狗树风云彩是冤枉的,它们都是替三爷挨的骂。三奶真正骂的是三爷,骂他只顾在城里享福不回来,骂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把心全给自己。现在想来,就是三爷对她好的时候也是假的,是专门做出来的,三爷连一丁点儿的好处都没有了。骂着骂着,三奶就开始在心里骂儿子了,你们有了钱就拆散恁爹和我呀,你们说让你爹去城住几天,咋一去就不让回来了。恁让我去,我八十多岁的才婆子了,就是跟恁爹一道去城里,那么多人,能在一起说话吗,能象在家里这样说吗。我就是不去,我不去,你们还不知道我心里咋想的吗,笨得猪一样啊!

这时,圈里的猪正哼哼的拱着墙,三奶拄着拐杖站起来,走到圈前,大声的骂起来,猪,笨猪!

四儿媳妇明显地感觉到三奶与从前不一样了,大不一样了。她感觉到三奶这个腊月都难过去的样子,这是女人的直觉。八十多岁的人了,就象断油的灯,说灭就灭了,这个责任咱可担待不起呀。她再次立令丈夫,去城里把老大老二老三叫回来。三个儿子回来后,背着三奶问老四,问过老四和老四媳妇,然后几个人就在一起商量,最后一致通过,把三奶接到城里去,真有个闪失,得针得药的,好办得多。可等他们给三奶商量时,三奶又骂上了,我不去!我死也得死在家里!儿子们笑着再劝,三奶还是不同意,而且骂得更凶了,我不跟那个死老头子一样,恋着城里不回来!

四儿媳妇一直在三奶的身边,一听这话,就验证了自己的想法,可能是娘对爹有话要说呢!她转身出门,然后打发儿子把老大叫出来,说干脆叫爹回来吧,娘这些天夜里都老骂爹的!四个儿子突然明白了,一商量,就这样办了。可当他们对三奶说,你不去城里就算了,让俺爹回来跟你说说话儿吧。三奶一听,精神为之一振,骂人的声音更大了,谁稀罕那个死老头子,他要回来,我就走!

三爷第二天就从城里回来了。其实,三爷也是早想回来的,一是城里他总也住不惯的,再者,没有三奶整日间唠叨着,他心里就象少了很多东西一样。可他岁数大了呀,虽然好胳膊好腿的,但总不能走着回来吧,老二总是说让他在家看门的。好了,现在一听说要回来,他巴不得呢,起得比平时都早,洗过脸,天还没亮呢。可他没有想到的是,他一到家,三奶竟没有理他。三爷想这死老婆子犯啥病呢,就望着三奶的脸笑,孩他娘,都你说糊涂了,我看你还真糊涂了呢!三奶这才开口,你个死老头子,你才真糊涂了呢,都不认东南西北了!这时,三奶和三爷就象一对斗出仇来的鸡,你一嘴我一嘴地啄开了。虽然,俩人骂的都是最难听的话,可俩人却都象两只支着膀的公鸡,咯咯的快活着。

一转眼,离过年就没有几天了。老大老二老三也没从城里回来,老四呢也闷着气不吭,三爷就有些急了,该去坟地烧纸了,死人也要过年,过年也得钱呀!三爷本来是想自己去上坟的,可他不敢说,也不能说,每年三奶都得为这事生点气。三爷有点儿犯愁,但他从来都不喜欢使唤儿子的。

这天,他早上一起来,就出了家门,向北边沟头上他家的坟地去了。一路上,三爷想,人死了,到那世里还真能象现在一样吗,烧的这些纸钱在那边真的能花吗,要不然咋都说有来世呢。三爷想着想着,自己就笑了,还不停的摇着头,唉,老了呀!他想自己也许真的就要快到那世去了,不然,这一冬天咋老想着这坟地呢。三爷又望一眼前边的坟地,然后转身回来了,他感觉到自己有点儿累了,再说,他也不想真的走到这片坟地,那里埋的人这一冬天都一个一个地跟他说过不少话了,他想,就是去了,现在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。

三爷没进门就看到三奶了,三奶正倚在大门外的那棵弯榆树上,瞪他呢。俩人一照面,三奶就问上哪去了?三爷笑着,上北沟头了!是想那个小女人了吧!三奶很是生气的样子。三爷一震,心想这个老婆子咋改肠了呢,说的都是啥话呀。他想有意刺激一下三奶,就说我就是想了呢!三奶一下子愤怒了,抬起颤动着的胳膊,用食指指着三爷骂,你个没良心的,我就知道你想那个小女人了,要不,你就不会不回来,你想,你咋不去呢……三奶越骂越气,越骂越多,七年的狗八年的猫都抖落出来,骂个不停。

这时,三爷心里就有些乐,这老婆子,真糊涂了呀,要不,咋又提起她了。三爷这时才真的想起坟地里那个她来。那是三爷的前妻,说是前妻也就在一起十多个月,也是个腊月,她生孩子时连孩子带她一起都走了。这都六七十年了,这老婆子咋这样小心眼呢。三爷见三奶不停地骂着,而且手不停的指着自己,一动一动的,觉得真的很好笑。就说,你再骂我也得想她,而且死了还得跟她合葬呢!三奶一听这话,更是恼了,竟向前走了过来,你想得美,我打铁钩子也得把你拉回来!

三爷和三奶斗了一辈子,每次都是以三爷的妥协而告终。这次也没有例外。三爷当天就向三奶承认了错误,而且又与三奶一道,回忆了一上午他们年轻时的事儿。三爷已经对三奶了如指掌了,他知道,三奶就是生天大的气,你只要拿话折回到年轻的时候,就一定会使三奶解气的。尤其是夸三奶年轻时那小脚如粽子,那两眉如柳叶,那小嘴赛樱桃,那小脸胜桃花,三奶一准立马就会乐哈哈的。这招果真还灵,三爷没说几句话,三奶的脸就乐开了花,象开得快败了的有墨色的菊花。

又是一个春打正月头的年。

还没出正月,柳枝儿就挂满了嫩绿的小芽苞,河里沟里的水,也欢快的唱起歌来。草芽儿也描绿了地面,连猫狗鸡鸭也长出了新毛。可三爷却一天天不行了,也没有啥病,就是眼看着一天天身子软了,刚出正月就着了床。三奶也不怕,就在三爷的床前说,他爹,你放心的走吧,你走后呀我就去伺侯你。几个儿子就让三奶离远点,说娘你也真是,俺爹这病能治的,这不是正治着来呀。三奶并不与儿子们争什么,只是自个儿说,他要走了,我知道的!他要走了,我知道的!我都跟他一辈子了,我能不知道吗!八十九岁的人了,着了床,说不行就真的不行了。但三奶并不怎么难过,她想这个年岁也该走了,另一条原因是三奶觉得三爷早走好,她的心病就去了。

这天天刚亮,三爷喘气就变粗了变慢了,说话也蹋音了,很给听清字眼儿了。三奶来到床边,颤抖着手,用热毛巾一下一下地给三爷擦了一遍脸,三爷的眼角,就淌下了两行浊泪。三奶就让儿子们快给三爷换衣服。儿子们不想,三奶不依不饶的,恁是叫恁爹穿着这身旧衣裳走啊!儿子们还是不动,这时三爷吃力的动着头,那是催促的意思。衣裳都换好了,三奶给三爷正了正帽子,扣上领口最上端的扣子,把手摞在床上放顺当了,才两眼望着三爷,并不说话。

三爷知道三奶是有话要说的,就动动手,三奶这时拉着他的手,望着三爷的两眼说,老头子,我不能骗你,这话我得说!三爷点点头。三奶也不看身边的儿子儿媳妇们,两眼盯着三爷说,“我是想让你先走的,真的!你走后我就去伺侯你,可你得先一个人呆几天,你不能跟那个小女人合葬!”三爷眼神一怔,两眼就硬在了那里。

安葬三爷的时候,三奶的精神出奇的好,并没有悲伤,反而有些放心的样子。因为儿子们按她的心愿,给三爷单打了墓。三爷的棺出村了,三奶坐在院里不停的说着,老头子,你先走吧,我过几天就去伺侯你!老头子,你先走吧,我过几天就去伺侯你!

三爷安葬后的半个月,三奶并看不出什么悲伤,饭量竟比从前增了不少,脸上也突然间有了红晕。儿子和媳妇们都觉得这不是好兆头,就提心吊胆的看着三奶。果真是回光返照,一出月,三奶就不行了。突然间不停地骂了起来,你个死老头子,你又跟那小女人好上了,我打铁钩子也得把恁俩分开!你个死老头子,我这就去找你,我非把恁俩弄开不行……儿子媳妇们都说三奶糊涂了。三奶也真的是糊涂了,虽然粒米不进,可仍骂个不停。这样过了五天,三奶终于走了。这一天正好是三爷的五七日。

又过了七天,三奶过完头七,四个儿子很排场的把三奶与三爷合葬了。下葬那天来的人很多,把北沟里的水都弄得一波一波的,北沟头上的柳林里飞着雪白的柳絮,象云彩一样雪白雪白的,飘落在送葬人的身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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